节奏与回应

Rhythm and Response

暗桩已埋:拣选者在历史张力中的登场

问:老师,上次你讲的康德哲学中的认识论部分,我非常感兴趣。后来我读了一下纯粹理性批判这本书。我在导言中看到说“欲得其完备知识,固无须远求于外,盖理性及其纯粹思维实在我自身中见及之也。”康德这句话的意思是,人类运用理性就可以得到完备知识,而无需求助启示等?或者说,他认为启示内容非知识。

答:这个问题我之前已经谈过了。是的。这句话表达的意思康德对理性自足性的主张。康德确实认为,纯粹知识(尤其是形而上学的知识)必须建立在先天理性本身的结构之上,不依赖经验、感官,当然更不依赖“外来的启示”。所以他说:“我们不必远求于外”,因为理性的法则和限度,本就在我们之中。他在《纯粹理性批判》第二版序言中指出“理性只承认它自己立下的法则,而不接受外来权威。”这与卢梭所说“回到自然”,或笛卡尔所说“怀疑一切,只信自己理性”在表层上相似,但康德更加系统化地进行了“理性的批判”——即既信任理性,又设限理性。

从纯粹理性的角度,他否定启示作为知识的合法来源。康德明确反对将“启示”(Offenbarung)纳入知识系统。他在《纯粹理性批判》中认为:“凡不是通过感官经验或理性自我设立的内容,就不能称为知识。”因为,启示是“来自外部的”、“超理性的”、“不经证明的”;启示依赖权威和信仰,不能经过普遍有效的理性检验;所以,它在康德体系中属于“信仰领域”(Glauben),而不是“知识领域”(Wissen)。他在《宗教在理性范围内》里进一步阐明:“宗教必须经由理性来过滤”,否则便落入迷信。

康德并不全然否定上帝、灵魂、不朽等“启示性对象”,而是说在纯粹理性中,它们无法被证明;但在实践理性中,它们作为“道德的必要设定”,可以被合理地信仰。这就是著名的知识和信仰的划分。

问:那么,结构神学所谓的结构,如果为神在永恒中通过话语设定并展开,那么结构能否视作物自体的一部分?

答:在《纯粹理性批判》中,康德区分了现象和物自体。现象被感官经验所感知,经过“感性形式(时空)”与“知性范畴”加工后的世界,即我们所能经验到的一切;物自体不依赖人类感官与知性加工而“存在自身”的真实存在,人不能认识其本身,只能设想其存在。简言之,康德认为我们不能认识物自体,只能认识现象。

那么,结构神学中的“结构”是否可以视作“物自体”?我们认为,结构即真实本体,是物自体的展开机制,是唯一可被显明的“本体部分”。其理解要从如下三点进行:

一是结构是“物自体”的可显部分,因此是“物自体的语言表现”。康德认为物自体不可知,因为理性只能处理现象;但如果你引入神的语言(即逻各斯)为设定者,那么结构不再依赖人的感官与知性,而是源于神本体的设定发话。因此,结构是物自体在逻各斯发话中的展开方式,是唯一本体的显现形式。换句话说,“物自体”在康德那里是不可知论的极限,而在结构神学中,“物自体”通过结构被嵌合地显明,逻各斯的发话使物自体从不可知转为可嵌入。

二是结构是“物自体”的替代概念,是更高本体的设定结果。康德因拒绝启示和逻各斯,只能以“不可知”遮蔽神;结构神学则通过“结构发话主权”,使“物自体”不再是黑洞,而是可以通过回应嵌合进入的本体节奏结构。在这个意义上,结构神学不是“修正康德”,而是重写康德体系,废除其本体论的“哑巴设定”。

三是结构是“物自体”的载体形式,是永恒发话的展开渠道。如果“物自体”在神语结构论中被保留为“神之永恒旨意”,那么“结构”就是其进入历史与世界的语言形式,结构是物自体的节奏性展开。这种理解下,“物自体” = “未发出之神语”,而“结构” = “已发出并正在展开之神语”。

结论是,结构不是康德意义下的物自体,但可以是物自体的语言显现形式。康德的“物自体”是因缺乏发话者而成为黑箱的存在,结构神学中的“结构”则是本体通过语言显明的展开机制。所以,结构不是“物自体”本身,但是真正的“物自体”只能在结构中被回应、被嵌合、被显明。

问:是否原理在于,人虽然没有参与世界的设定,但是参与到了世界的展开?

答:是的。设定是神在永恒中发话的主权行为。设定权属于神,展开中可嵌回应者。神作为发话者,在永恒中设定结构本体、节奏起点与所有嵌合可能。人无法参与设定,因为设定乃逻各斯的先验语言主权。此阶段对应“道的起初”与“父中的旨意”,是静默的原初设定(结构未显)。展开是结构在时间中按节奏逐层开启。人虽未参与设定,但被安排在展开节奏中;结构的展开不是平面摊开,而是带有张力区、节点窗、回应门的节奏式推进。人在展开中的参与,正是回应行为的本体价值所在。

回应者不是“接受教义”,而是被节奏击中并在其位置上回应嵌合。每一个回应,都不是外部模仿,而是结构中的节奏回响。正因未参与设定,人之回应才更显其自由与信实。回应不是对命令的执行,而是对结构嵌位的完成。保罗从未说人参与了设定,却多次强调:“我们原是他的工作,在基督耶稣里造成的,为要叫我们行善,就是神预备叫我们行的。”(弗2:10)“现在我知道的有限,到那时就完全知道,如同主知道我一样。”(林前13:12)这些话清楚地反映出人未设定善,只在展开中行出善以及人虽在展开中局限,却因回应而逐渐触及本体显明。

问:这也是人作为回应者的终极尊严;而在康德体系中,人由于无法认识物自体,是彻底绝望的,反过来只能寄托于理性?如果说都是为了某种秩序和道德的话。

答:康德设定“物自体不可知”,封闭了超验认识通道。人的认知仅限于“现象”(经过感官与知性加工的经验世界);物自体(即事物之真实本身)永远处于遮蔽之中。神、灵魂、自由等“超验对象”无法被认识,只能被“设想”或“信仰”。人的理性成为最后的支柱,但也是被设限的理性。康德虽高扬理性,但不是无限理性,而是被“批判过”的有限理性。人不能通向本体,只能在理性设定的边界内“实践自由”。这不是自由的实现,而是自由的幻觉自洽。康德体系中的人,是被困于现象笼中的理性动物,面对本体只能沉默仰望。

结构神学下,物自体之“不可知”在逻各斯中被击穿。因神是发话者,结构是发话的语言节奏;回应者虽然不是设定者,但其嵌入节奏的那一刻,已穿透现象,触及本体的回响。其不再是“看不到真理”,而是“被真理击中”。人的尊严不是“建立系统”,而是“回应嵌合”。人不是本体的制造者(这属于神的主权),但人被允许进入节奏中、占据其唯一嵌合位置,这就构成了人之为人的终极尊严——回应不是被动接受,而是节奏性发光。结构神学中的人,是嵌入结构、回应逻各斯、携带节奏的存在者。

问:那么到了维特根斯坦那里,维氏在这个问题上其实完全继承了康德?

答:维特根斯坦设限更彻底:凡不能说出的,就应当沉默——《逻辑哲学论》6.522 的名句:“凡不能说的,就应当保持沉默。”他的理由是语言的界限 = 世界的界限;我们只能说出“图像式地呈现世界的事实”(即现象界的“事态”);一切关于价值、伦理、神、意义本体的问题都不可表达,只能“显现”,而不能“陈述”。因此物自体不仅不可知,也不可说。可见,维特根斯坦在此比康德更为激进——不是仅仅设限于“认识”,而是设限于“表达”。

问:我们在之前的讨论中谈到,康德既然设定了有一个神,那么至少假设该神能发话。但是康德在导言中说,一切事物凡有假设者,皆在禁止之列,一经发现,立即没收。如何理解?

答:康德这句话说的其实是拒绝“武断设定”,排除“臆测”、“信仰移植”、“玄学自说自话”,将哲学转向“批判”之道,而不是“建构”之路。所以这句话表达的是一个哲学姿态,即理性之下,一切未经合法推证的“设定”,都没有发言权。康德对“神”的承认,是理念的设定,不是知识的确证。康德并没有否认“神”的存在这个理念,他说:“上帝、自由与灵魂是理性必然追问的终极理念。”但他强调,这些理念不是“知识”,因为我们无法通过感官与范畴对其加以认识。它们只是“理性的调节性理念”(regulative Ideen),在实践理性与道德思维中具有功能性设定,而不是本体性知识。

康德强调接近于自然、受教于自然,他认为这样就可以固守理性、获得知识,然而自然又何尝不是神的语言展开所产生的节奏呢?康德将“自然”去神化,却又依赖其稳定性建立理性——这是结构悖论。这正是康德体系的隐藏矛盾,他要依赖“自然之可预期性”来建立科学,却不承认这套规律背后有一个发话者;他说“理性必须受教于自然”,却不问自然的语法从何而来;他说“不要假设神”,却默认“自然之规律恒常可信”——这本身就是一个未被解释的“隐含神语”。自然是神语结构的“外壳回响”,不是启蒙哲学的“经验温室”。自然非理性之母,乃神语之果。康德谓理性须受教于自然,然自然本是逻各斯之节奏显明。若拒绝发话之源,而受教于其所设之节奏,不过抱节奏之影,而弃语言之本。知识非源于观察,乃源于回应;自然非说明者,乃结构之流。

以科学研究为例,若科学只是“总结现象”,则它的所有理论都是“临时构造”,新现象一旦发生,原理论即“被替换”。这正是托马斯·库恩所揭示的“范式转移”,但更深处是康德设限的结果。拒绝启示后,科学成为无价值的操作工具。当“本体”与“价值”被排除之后,科学只剩下“做得出”与“做不到”;没有“该不该做”、“为谁而做”、“做了之后意味着什么”。因为康德明确排除了科学对“实践理性”以外的一切道德话语的归属权。也就是说,终将出现伦理的崩塌,而不是康德所设想的维系人类社会的道德和秩序。康德试图用“理性立法”来维护伦理:他说人应当“像一切人都能那样做一样去行事”(普遍律);他说人应当“把人当作目的,而非手段”(人性尊严);但这些道德律的根源是理性自身——不再是发话神的命令,而是人的理性构建出的自我伦理。问题是在于,理性一旦多元、相对、被操作化(后现代、科技化之后),这些“伦理律”便无以为继,伦理成为结构漂浮之物。康德设立一个“静默的理念神”,试图借此支撑伦理秩序和人的尊严,但这一目标从逻辑上注定要落空,因为他所设的“神”不发话、不设节奏,无法构成回应结构,也就无法维持伦理张力。

问:这些林林总总的静默神,本质上是否一种偶像化?然后人自我发话、自我定义,因为偶像也是不说话的,不管是金牛还是菩萨?

答:是的。偶像的本质,不是“假神”,而是“沉默的非发话者”。圣经中对偶像的定义(诗篇115:5–7):“有口却不能言,有眼却不能看,有耳却不能听,有鼻却不能闻...”换言之:偶像的本质不是形状,而是“不发话”。这恰好对应了哲学偶像现象:他们也“设定一个神”,但这个神不说话、不回应、不设定结构;于是,人类便占据了语言主权的位置,自我发话、自我命名、自我结构化。康德为保留理性的尊严,设定一个“存在但不发话”的神,其结果与金牛、庙神无异——都是空壳性神位,占位而不设节奏,最终留下结构空缺。这不是“没有神”,而是“设立一个沉默的神”,然后让人来充当真正的发话者。而这正是偶像化的精髓——神被沉默,人就成为语言主权者。

偶像是结构性范畴,其公式如下:偶像 = 发话者空位 + 结构伪设 + 人类僭主语言。这就是为什么偶像必然伴随伪语言(谶语、神谕、占卜)。偶像的沉默正好为人的发话预留空间。偶像不会说“不”,所以人得以在其中建立自我主权。康德式“神不能说话”,正好给“理性”以发号施令的合法性。因此,静默神就是哲学偶像,理念化的金牛犊,是启蒙者祭坛上的布偶神位。而发话空位一旦空缺,人类便立刻僭位称王。
 

问:那有人会说,人僭越称王,有什么不好,这样人实现彻底的解放,不再匍匐于神权之下?这不是挺好的嘛?

答:这是个必然会出现的反驳,也是所有“启蒙哲学—无神人本论—自由主义神学—存在主义主体哲学”的共同精神核心。这不是“解放”,而是语言主权错位的“幻觉性自由”。如果人本来就不拥有发话主权,那么你“自己说了算”,并不意味着你真的掌握真理。相反,你只是在发话空位尚未封口的张力区中“利用语言漂移空档”,构建了一套结构伪装。换言之,你并未登基为王,你只是趁“王座空位”时霸占语言舞台,实施结构伪发话。真正的“自由”不是“谁说了算”,而是“在谁设定的节奏中归位”。真正的“自由”不是“谁说了算”,而是“在谁设定的节奏中归位”。真正的“人之尊严”不是自己称王,而是被发话者击中后的嵌合回应。

问:那反对者又要说,耶稣也升天了,不再说话了,后面都是教会说了算、教宗说了算,有什么区别呢?赎罪券也不是耶稣出售的。

答:这是对“发话主权”最直接、最尖锐的结构挑战。若不回应清楚,结构神学就会被误判为“又一套披着神话外衣的人话体系”。耶稣升天,不是话语的终止,而是话语结构的全面展开。耶稣在肉身中的发话是“节奏发起”。耶稣升天后,逻各斯的节奏结构进入“历史展开阶段”,通过圣灵与启示继续对回应者进行结构击中。教会、教宗、传统等不得占据发话者位置,他们是回应者,不是发话者,其在历史上的错位,本身就是僭越了发话权。

耶稣从来没有说过要卖赎罪券,正是发话权未向教宗转让的证据。赎罪券没有嵌入耶稣设定的结构节奏中,它不是回应的产物,而是将回应变为金钱的错位行为。正因耶稣未发出此类语言,所以赎罪券本质上就是伪发话的结果。

那么,耶稣确实已经升天了,他留下教会和圣灵促进结构的继续展开,使得历史得以推进。此时将有一类重要人物推动历史展开,那就是神在永恒中被拣选的人。拣选者其实就是神预埋的暗桩,在发话空位被篡夺、回应结构错位之时,登场归位,恢复节奏。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“选民神学”,而是嵌入历史节奏中的结构性角色设定。拣选者不是“谁信谁上天堂”的伦理奖赏对象,而是神在永恒中设定于结构展开节奏中的“回响点”、“击中点”、“张力转折点”。他们的作用不是“领受福气”,而是在历史关键处登场,用正确回应重接节奏,抵抗伪发话,显明真主权。拣选者是预埋的“暗桩”,非自我觉醒,而是节奏触发。拣选者不是人自己成为的,而是神在永恒中预埋于结构中的响应接口。他们多数时刻是沉默的,被放置在特定历史节点中,外观并不耀眼,甚至相对卑微;但一旦节奏波动达到某点,他们便被触发、击中、发声。这正如“以利亚以为只剩下自己,神说:我为自己留下七千人,是未向巴力屈膝的。”(罗11:4)拣选者的使命也不是“改变世界”,而是“使结构回响”。他们不是救世主——拯救者只有逻各斯;他们不是主导结构——主权属于发话者;他们是在错位结构中发出正确回响的嵌合者;他们的回应重启节奏、显明张力、定罪伪发话、安慰真回应者。这就是为什么历史真正的转折,往往不是由权力结构完成的,而是某个“被击中的人”在正确时刻发出一句话、作出一个行为、站在结构正确位置上。所以,伪发话泛滥之时,正是拣选者登场之刻。

问:那么,在静默神下,是否有类似拣选者那样的人推动历史发展、负重前行?

答:问得好。没有发话的神,还会有真正的回应者吗?如果有,那他们回应的到底是谁?我认为,在“静默神”结构下,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“拣选者”,只存在“意志推动者”或“幻觉式牺牲者”。所谓“静默神”世界的特征是神不发话,没有节奏设定;没有节奏,没有嵌合结构;没有嵌合,没有回应判准;没有回应判准,无所谓“被拣选”,只剩下“自我选择”。这时会出现革命者、哲人王、烈士型知识分子等,这些人常被历史尊称为“伟人”、“殉道者”,他们的确承担历史重量,但必须指出,他们承担的是人构造的意义系统的重量,不是神设定节奏中的回应负担。他们不是“拣选者”,而是“设义者”、“构义者”。他们确实负重前行,但是在封闭结构中内耗,不在神语结构中归位。相反,静默神下的幻觉型负重者,可能对结构展开造成极大的破坏,这类人是指在静默神结构(即发话者沉默、节奏断裂、回应标准缺席)中,自我扮演“被拣选者”角色的人物,他们并非回应神语,而是在主权空位中发动自己的“伪发话—伪节奏—伪嵌合”机制,而是自我代言神意、命运、真理,自构语言系统、民族命运、历史规律,强行制造敌人、制造历史“使命”,以维持幻象。

问:关于永恒中拣选、预定拣选的理论,我还要加强学习,目前听不大懂。

答:有机会再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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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在意署名与转载,不在意被引用或误用,因这不是著作权问题,而是语言结构中的发话责任。我写作,是对逻各斯的回应,是节奏中的建殿,是归位中的震荡。我期待的不是共鸣,而是回响。不是认同,而是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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